刹那间,我豁然贯通,眼花缭乱,只觉开雾睹天,满目璀璨。
此时此地,我想,我也许不仅能用根须摸索探不到底的土地,在将来的日子里,我更可以展开枝桠拥抱这五光十色的紫陌hong尘。
当——
我激动得久久不能平复,终被一声清脆的琅琅之音唤回思绪,我朝下忘去,两个衣着华贵的人放下方樽,唇上沾染了牲畜的xue液,相互深揖。
“礼成——公及莒子盟于浮来。”
我后来得知,那一天是鲁隐公八年的九月辛卯,鲁莒结盟。
因我乃鲁国年岁最长的树,故被选作结盟之地,阴差阳错间偶开天眼,得觑hong尘三千。
随着时光的推移,我变得更加笨重,连枝桠同树叶也舞不动了,遍地阳光般灿金的树叶掩盖了泥土,和泥土中我愈发向下、向着深处、向着hei暗虬结的根须2。
我回溯起曾经争论彩色与hei白的两只动物,我看到了hei色的鹊鸟和白色的老鼠,看到了七彩斑斓的长虹与争奇斗艳的鲜花,可我……依jiu没有一双ziyou的翅膀。
我尝试聆听其它树木,但它们的寿命过短,抑或它们无法开口,我听不到来自同类的任何声音。
我又尝试聆听其它动物,可漫长的光阴并未让它们更加了解这个世界,禽和兽固守着亘古不变的立场,禽用无法展翅飞翔来阐明兽只能看到hei白灰三色的现象,无法生出翅膀的兽中却还有相当一部分坚信hei白灰组成的世界才是真实。
除了彩色和hei白外,我听到了更加与众不同的说法:虫豸的眼睛里竟然是成百上千个有颜色的小块拼凑在一起形成的画面,蛇类居然只靠看就能分辨出冰冷跟温热……
jiu有的问题没被解决,又生出许多更加难以解释的疑惑,不能交流的焦躁感时常将我牢牢捆缚,我不禁怀疑这个问题本身是否有答案,无法控制地感到孤独和虚无——默淋暴雨间,独沐残阳时,我开始困惑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叁·一千年前·浮世】
我居住的浮来山素有神仙赐福之名。
定林寺在此地建成后,我偶见碑文,时闻诗词,久聆高谈阔论,渐渐忘记了最初求索不渝的疑惑,只觉忽忽千载,物是人非。
大部分动物的生命委实短暂,犹如电光石火;renlei的寿数相对稍长,更似惊鸿一瞥;而改朝换代、屈指兴亡3,于我也不过是一册青史与一抔黄土——一鼓作气,亡晋三分,连横布棋,九州同文;长城徭役,阿房一炬,六国复辟,鸿门刀鱼;丝绸之路,封狼居胥,黄巾义徒,群雄割据;三家归晋,建安风骨,houting花音,科举案牍;京杭运河,中原逐鹿,玄武捭阖,三藏译书;贞观开元,间曌日月,霓裳缱绻,疆域终缺;农商渐胜,烛光斧jue,新jiu党争,雍凉遭掠……
“浮世如流水,滔滔日夜东。
百年均梦寐,万古一虚空4。”
同类的轻语将我从惘然若失的恍惚中拉了回来,那是一棵叶薄纵理、俨似鸭掌,花开二月、团团如簇,经霜结实、状宛楝子5的亭亭银杏,亦是目前山中我唯一可以与其畅谈今昔的后辈。
时小雨初霁,芳泽共漾,四周弥漫着湿润的水气,我随风轻摇,在万千嫩叶中沉眠休憩的无主甘霖便争先恐后地跌落,润土无声:“谁的jue句,似有未尽之意。”
“当真久活成精,什么都瞒不过你,这是陆游的律诗,后四句我没记住。”
约莫活了千年左右的同类毫不羞赧地答dao,后又学着我的样子,在三jiaotang外的院中晃出一圈淋漓,“唉,不知宋朝能否北定中原,岳飞之后,总觉有些后继乏人……我常常奇怪,renlei的寿命分明危浅无多,为何他们偏生不予珍惜,总是在金戈铁马中si意挥霍,是因为他们相信的轮回吗?”
骤闻同类的困惑,我不免追忆起自己对hei白与彩色的驽钝之疑,更可悲的是我依然没有找到答案——末了,也只能在偷偷感慨“shidai变了”
之余,强行转移话题:“我不知daorenlei的传说是否可信,但我的确通晓一些只有‘树鼻祖’才了解的传说,听听看吗。”
可爱的后辈完全不明我正被“生乎吾后,其闻dao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6”
的悲哀所缚,乖巧地憧憬着我的故事,我只好提了提神,试图把从其它动物的祖辈那里dao听途说得来的传闻讲成引树遐思的传奇:“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银杏一族发展壮大的年月,renlei和wenming皆未出现,世界上有一种特别庞大的生物。”
“哦,特别庞大?”
后辈摆动着树冠,骄傲地询dao,“有我大吗?”
“不止比你大,我们加一块也没有它们大。
据说它们拥有极其细长的脖子和尾巴,四肢或粗壮或尖利,翩似龙凤高翾,奔若虎豹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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